天国电话
天国电话
＊茂灵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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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欢迎致电人间－天堂通话服务专线，这里１０１０号接线员。请问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？”
“尊敬的先生。您选择的服务，需要通话方的姓名，出生日期，死亡日期，还有您想要和对方通话的确切时间。包括年，月，日，小时和分钟。请您确认此时间在对方生前的范围之内。”
“由于申请此服务的人数较多，请您谅解，此次通话次数为每人一生一次，通话时间最长为五分钟。换句话说，在所有您认识的去世的人之中，您此生联系的只有这位死者，且只有一次机会。请确认您是否变更通话对象及时间。”
“另外请您格外注意，如果对方对您有重要的意义，请您一定不要透露直接性、或间接性和未来有关的事件。否则若出现蝴蝶效应，您的人生轨迹可能会偏离原有的世界线。此过程不确定因素很多，有一定概率会将您的人生引向悲剧。若您无视了此次提醒，后果还请您自行负责。”
“好的，感谢您的致电。接下来为您转接。请把握您的时间，最后祝您通话愉快。”
１
在等浴缸里的水放满的过程中，灵幻新隆找出了家里最好的红酒，和他最喜欢的古典乐碟子——为此他在贝多芬莫扎特海顿之间纠结了很久。最后放弃了贝多芬，命运交响曲或许适合激发灵感，但从不适合在睡觉的时候听。
他心情看上去不错，甚至在更衣的时候哼起了小曲。
今天他想到自己应该结束了——就像晚饭要去吃拉面，十八岁应该考驾照一样，别人选择到七老八十。他只是觉得他目前为止的人生没什么意义，今后也不会有。所以今天应该是那一天。
他现在换好了浴衣，接下来是这把虽然小巧但锋利十足的手术刀。很好，万事俱备了。直消他往浴缸里一躺，舒服了再往手腕上来那么一下。他虽不喜欢疼痛，伴着他喜爱的旋律，在红酒的作用下昏昏欲睡，一会就过去了。
就在他准备去关浴室的水龙头时，他的手机忽然响了。
是哪个家伙这么不长眼，人生最后的十几分钟被打搅令他相当不快。
拿起手机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来了，五分钟前他就预料到了这样的可能性，他的手机应该是关机的。
手机上排列的数字明显不可能属于日本哪个地区的号码。更神奇的是，页面上原本应该存在的拒接键也不在了。关机键也起不来作用。欢快的铃声响个不停，好吧，他可不想伴着这个死掉，他按下了接听键。
“喂？”
“您好灵幻先生，哦不我是说盐晶桑，我是您的粉丝……”
对方听起来是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子。
灵幻新隆，普通工薪族，兴趣使然的ｐ主，网名盐晶。把工作和爱好分得两清的他，从来没有在网络上暴露过自己的三次身份。而如今在人生最后的时间发现个人信息泄露了。
世态炎凉，现在的粉丝真可怕，还好我他妈要死了。灵幻狠狠地按下拒接键，电话那头的声音又幽幽地传过来了：“盐晶桑，您在听吗？”
哇靠这小子连我的姓名和电话号码都知道了，是不是家庭住址也……要我不答应会不会做出很极端的行为啊，比如连楼一起炸什么贼拉刺激的事情。
灵幻咽了咽口水，只好先答应着。一瞬间全然忘了他今天是准备去死的了。
２
“你等会，让我理一下思路。”灵幻说。
“好的。”对方出乎意料地很尊敬且顺从他。
灵幻扶着额头：“你是我三年后的粉丝。本来因为生活变故也想要自杀，结果看到我死掉的消息，发现是在学校旁边经常看到的人。近距离体会到了死亡，感受到了死亡的实感放弃了自杀。后来听了几曲我的歌，有点喜欢上了死去的我。三年后在某个网页上发现了人间－天堂通讯服务的广告，打过去发现真的能和死者生前的一段时间通讯。我的死让我出名了，所以你掌握了我的个人信息就打过来了。你想要说服三年前的我，不让我自杀。是这样吗？”
对方想了两秒钟：“除了我是特别喜欢您，剩下的没有什么问题。”
“好，我不会死，谢谢你的关心我好多了。我会好好活着发更多的歌的，不会让粉丝们伤心。请你挂了吧。”
浴缸里的水怕是要溢出来了，地板要逃不了遭殃了，楼下会投诉的。
男生语气出乎意料的强硬：“不行，没有得到您真正的回心转意之前，我是不会挂的。而且我只有这一次机会。在五分钟之内我会说服您。绝对不会让您死掉。”
真是固执啊，那就只能让邻居冲上来给自己收尸了。
灵幻嗤笑道：“大概是什么大人给你找了剧本。现在的对话被录音了吧。”
“没有，”男生飞快说，“我可以证明，您马上要发布的曲子叫《人生再见》，那首歌旋律很欢快，但仔细听很悲伤，歌词嘲讽了人们的冷漠和人生的无意义。这是我听您的第一首歌，我总是想，怎么会有人这么寂寞呢。以这种方式了解您，对不起。”
“你们不会在我家按窃听器了吧。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男生那边似乎想破了脑袋，很是委屈道，“这个我是真没办法证明。”
“开玩笑的，我有洁癖，做扫除很认真的。家里有没有窃听器还是知道的。”他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下来。他一瞬间觉得男生要哭了。不管是什么原因，他总是不会和小孩子过不去的。
“所以现在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。”
“谢谢您。”
他仿佛听到男生吸了吸鼻子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3
“你要习惯就叫我的名字吧。”灵幻说，“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？”
男生答：“龙套。我的同学都是这么叫我的。”
“那好，龙套。”灵幻说，“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。”
这句话出来后，他忽然觉得自己硬的像石头的心脏，某些部分柔软下来了。
龙套问：“什么？”
灵幻说：“你不是说你有段时间过得不太好。我想知道你发生了什么。”
“不是发生，是我自己终于意识到了，”龙套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，缓缓说道，“我的身体里有一个恶魔。”
“我是个超能力者，从小就是这样。但我的超能力有的时候会暴走，我会失去意识……有一天我弄垮了一整个学校，而我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印象。”
“那一天我想到了死。因为总有一天他会伤到我身边的人，甚至会夺取他们的生命。我弟弟，我父母，我的同学……除了死我想不到别的方法。”
“这个念头几乎将我困住。知道车站经常看到的大哥哥，也就是您，去世了之后，我才意识到‘死’究竟是什么东西。这个念头也只是淡了下来几天。”
“直到我某天突发奇想，试着听您的歌。那句‘不情愿的话，逃跑是没关系的’，我听到忽然哭了。从来没有人告诉我，原来扛不住还可以逃跑啊，您真是太温柔了。”
灵幻争辩道我不是我没有，你们这群人不要把作者和作品联系在一起啊。听说过童话里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吗，歌也一样。我心里乌漆吗黑的东西怎么能写到歌里去，没人听的。爱情也好亲情也好人生也好，那些欢快的旋律，那些积极向上、乐观正能量的歌词都是骗人的，是为了圈粉的。我本身才不是这样的人，要不我也不会去做自杀这种别人嘴里的蠢事。
“不，您不知道，就算是虚假的也好。您的话依然救了我。我甚至觉得，这个大哥哥是代替我死掉的。”
“我们之间的共鸣是真是存在的。”
“那句歌词……还有那句……我也很喜欢。”
“我经常想，写出这样的词句的人都经历过什么呢。他会不会有一部分跟我一样呢。”
“您的姓名也好，年龄也好，血型和爱好也好，我都是从网络上搜索到的。就算只是数据，我也觉得自己离您更近一步了。”
“但如果可以，我真的真的非常想了解活着的您。”
“这是我一生的请求。”
“请不要死。”
“您生命的价值远远超过了您的想象。”
见灵幻半天没吭声，他又补了一句。
“若是您依然觉得活着很无趣，请等我三年，我会来救您。”
4
你的人生远比你想象得价值要大的很多。
灵幻新隆被击中了。
他的心脏虽然硬得像石头，但韧性太差。光着一击就让它击碎了。
5
那一刻他的脑内仿佛宇宙大爆炸，灵幻忽然想到了很多东西，毛茸茸的小狗，拉面最后一口的汤汁，还有他和音乐——小学时听母亲的钢琴曲入眠，国中的数学作业本背面上记录着飞快捕捉的灵感，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的梦想：他是想把一些想法传达给某人的——而刚刚，他的梦想实现了。
这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东西，什么时候把这些都给忘了呢。
先是觉得嘴角有些咸味，才发现自己眼泪鼻涕一并流下来了。
他忽然又想一点点、一点点地试着活下去了。
半晌他才想起来人类有语言这回东西。
“我改主意了，”灵幻试着让他的声音更平静些，可鼻音暴露了他，“最后的作品那么丧，一定不会有人喜欢。”
“那真是太好了。”
灵幻忽然想笑，因为他发现男生声音里也是有哭腔的。
臭小鬼，别太得意忘形啊。
他们一起啜泣了半分钟，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。
在他们都没有说话的时候，灵幻想，他或许是有点喜欢上这个孩子了。
“说话算话。别忘了你的承诺啊，三年后可要来找我。”
“我一定。”
6
末了影山在那头说：“时间也差不多了，请您收好您的手术刀；整理浴室的时候千万不要滑到了，滑到了一定要保护好后脑勺；还有请注意饮食，一定要吃早饭。”
语气正经得仿佛他学生时代快要退休的国文老师。
这种被晚辈过度保护的感觉是怎么回事。灵幻破涕而笑：“好的好的，劳烦您操心了。我会小心的。那我们就……三年后见？”
等会，他是不是因为情绪波动忘了什么。
回到对话开始的地方：今年夏天，龙套是因为他灵幻自杀了，意识到死亡的恐惧，才没有自杀的。
那如果他一开始没有死，那三年前的现在，龙套、这个男生会怎么样？
一些恐怖的预感忽然浮现在灵幻的脑海里。
“龙套快告诉我，你本名叫什么？”
“影山。我叫影……”
五分钟到了。
电话挂断的声音犹如断头台上宣布的死刑。
灵幻给那个电话回拨，果不其然是空号。
人间-天堂电话，或许他能像影山救他一样再去救一趟那个孩子。他盯着一个个跳出来的窗口。一个小时后找到那个网页的服务说明，大失所望。
他不知道那个孩子的全名，出生日期，未来的死亡日期他都不知道。他只知道他叫影山，大概十四五岁。
他的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，车水马龙在黑夜里勾勒出一幅宏伟的景色。但这令s市骄傲的庞大与宏伟，带给渺小的他只有无力感。他所在的城市太大，几千万的人口，找一个姓影山的孩子谈何容易。
又谈何救他。
绝望的阴云又一瞬间笼罩了他。
但只有一瞬间。
他要把这条被影山所拯救的命利用到底。
他把《人生再见》彻底删除，把红酒喝尽。三天内工作室内灯火通明，命运交响曲在轰鸣，灵幻手指敲击键盘的动作完全暴躁老哥化。去他妈命运，他要向伟人看齐，扼住命运的咽喉。
三天后，盐晶p发布了全新的专辑，全新的风格。
专辑名叫：《给名为路人的你》。
伴着闪电雷鸣编出的曲子，意外的有点温柔。
7
教室后方，某个女生在偷偷翻阅一首新歌的评论。
“不情愿的时候逃跑也没关系！！！我之前就很喜欢盐晶p这句了，超温柔的，又看到了好开心qaqqqq”
“我不是路人啊，我也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啊（大哭）”
“痛苦的时候请告诉我，我会全力以赴地帮助你，这首歌真是太好了吧。”
“这首歌仿佛是唱给我一样，感觉又有生活的动力了，谢谢谢谢谢谢！！”
女生想了想，敲下了自己的留言。
这个下午像这个女孩的人，其实还有很多。
就像春季的流感病毒一样，一首歌在人群之间疯狂传播着——盐晶p新专发布没几天后就占据了排行榜首位。
灵幻没料到的是，这个本该属于小众的类型，意外地合听众们的口味。
虽然出名不是他的本意，但这样更好，若是这歌流行，该听到的人遇见它的概率就该大些了吧。
他是这么想的。
8
灵幻新隆等了很久。
9
晚上十点，灵幻乘上了回家的末班车。
距离接到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电话，已经六年了。
灵幻出名之后一反常态，常常举办粉丝见面会。会上他要求粉丝们佩戴姓氏的胸牌，表面上是为了签名方便。但实际上，他只想找到叫“影山”的少年。他每天坐着电车回家，希望某一天他会和这个男生偶遇。
但他没有。
他不知道影山的长相，不知道他的全名，甚至不知道他如今是死是活。他对他仅有的印象是他的声音和故事——后者因为时间的流逝变得不确定起来，他的声音是热情的还是冷淡的？他健谈吗？
哦对，那时候他还是个青春期的孩子。这么些年过去了。如果他还在世上，现在应该变声了吧。那他或许也认不出来了。
那个男生好像是没有实体的烟雾，又像是一滴透明的水，落到茫茫大海中去了。他灵幻看不见，摸不着，无从寻找。
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五分钟的“影山”是否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，一个梦的影子，或者是神的恶作剧，给他点不存在的甜头，骗他继续在这个不值得的人间摸爬滚打。
虽然很不想承认，但这若是真是神的恶作剧，那他也得逞了。死亡的念头离他而去，哪怕只有一个的粉丝像影山一样喜爱他，他也不忍心再让他们伤心了。
他望着车窗外万家灯火，说不定有那么一盏是属于那个男生的。他打听过那年七八月，似乎没有一个叫影山的男生自杀身亡。他有爸妈有弟弟支持他，或许也不一定就那么悲伤地，在六年前的夏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吧。
不过都过去那么久了，城市的人口流动那么快，他们之间大概是不会有交集了。就算哪天见面了，他也不会认出对方。
往好了想，说不定影山已经有了很好的归宿。在他看不见的地方，平安喜乐地生活着。
这个城市太大，在这里他们和各自的生活相安无事一辈子，没什么不好。
结束吧，灵幻新隆。结束吧。
灵幻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街上流动的车灯，红色和黄色的线交错着，明白是时候放弃期待和寻找了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，就这样一个人过完无趣的一生吧。也不能完全说无趣，它有的时候还是会蹦出些可爱的小惊喜的。
电车被黑夜吞没，车厢里的电灯熄灭了。车厢内叽叽喳喳的女生小群体发出了一阵惊叫，过会也安静了下来。
结束了。
他忽然觉得有点累。离到家还有约莫三十分钟的时间。
睡一会吧，他想，便合上了眼睛。
10
灵幻是被一阵熟悉的旋律吵醒的。
刚醒来，他用了一会才认出来这是《给名为路人的你》，六年前为了找影山发布的曲子。
“对不起，”不知道什么时候上车的邻座男生手忙脚乱地道歉起来，“吵到您休息了。是我听音乐忘插耳机了，真是不好意思。对不起、对不起。”灵幻打量了一下，手里抱着一个塞满杂物的小纸箱，上浆的衬衫胸前贴着一个正方形胸牌，看样子像是刚参加完座谈会的大学新生。样貌因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。
“没事，我没怎么睡着。”灵幻对这笨手笨脚的年轻人多了些宽容，他也不想让对方为难，“话说回来，这歌，真是好早了啊。”
“您也知道它啊，《给名为路人的你》。”
尴尬的气氛缓解了。男生忽然笑了，少年人的情绪藏不住，仿佛因为谈到自己喜欢的事物，语气也变得暖呼呼了起来。
灵幻静静地听着，听少年人说喜欢的歌词，说他的故事。虽然在黑夜里，他想着少年的眼睛说不定是闪闪发光的。他心中生出些欣喜与悲伤来，说不清楚哪里有些怀念。
“这是我最喜欢的ｐ主……现在应该说歌手的曲子。因为这首歌我认识了他……我跟这首歌很有共鸣。这是我最喜欢的歌，想起来就会听一听。”
“我困难的时候他给了我希望……说我被他救了也不为过。”
“我一直都很想见他。”
“那为什么不去见啊。”灵幻问。
“可惜我比较倒霉，每次都抢不到见面会的票。希望下个月能抢到。”
男生小小地叹了一口气，腾出一只手苦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。他安慰似的拍拍男生的肩膀。
11
反方向的电车飞驰而过，明晃晃的灯光忽然倾倒进了狭小的车厢。
邻座的男生发出了一声极为短促的惊呼，但灵幻的注意力全在那块白色的胸牌上。
因为他看得分明，那里印着“影山茂夫”四个字。
ＥＮＤ
